今天问一位来自上海一所中等规模医院的管理层人士问题，我有足够理由相信这位管理者会坦诚地回答我的疑问——这就意味着，任何抱着“医院都是吸血鬼”之类想法的读者请务必速速离开页面。
我的问题是：“为什么同样一所医院，在周围环境没有什么变化，顾客（病人）没有明显增多的情况下，您的医院利润会上升（嗯，这是事实）？”用老百姓更愿意的问法就是：您用什么招从病人身上榨更多的钱？
在问之前，我猜想的答案大概和大众差不多，无非是给病人“多开药”,“多做检查”。否则还能有什么办法？
但这位管理者给我的答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。他用的方法大致是这样的：首先，要求医生不要猛开药，虽然开药有回扣，但这会忽视了药物副作用的影响。病人最喜欢医生多开药（反正有医保），另外药多点总没错，储备着以免在“淡季”（医保局扣得紧的季节，不常去医院的年轻人估计都不知道有这回事），所以医生多开药，皆大欢喜，但最后出问题了倒霉的还是医院。对了，这顺便说明了什么？说明病人自己其实也挺喜欢“以药养医”的。
我便问了，那如果药开多了怎么办？答案很简单，罚呗！那问题又来了，药不能多开，钱哪里赚？答案是，多做点检查。嗨，老一套，果然如我所料，拼命让病人做各种检查赚钱。但实际上并非如此。他说，如果给病人做不该做的检查，也要罚。
奇了吧？一家刚正不阿的医院跃然纸上。如果不是非常信任，我估计换了哪个中国人都觉得这说法很扯淡吧？
我第一个疑问是，有没有乱开药，乱检查，能抓出来吗？答：当然能，否则要医管科干什么？
第二个疑问是重点：你这样做不就是符合规范的做法吗？怎么会提升利润的？（必须指出，这个问题隐含的概念是，在中国，正经经营是没法赚钱的。）
他的回答其实真没什么奥秘可言。无非是这样做能减少医院风险，医生虽然更累（因为操作需要更审慎了），但总体来讲，钱会赚得多。我这里另外需要补充的一个概念，别的地区不清楚，至少在上海，你医院药开得多，真的不等于能得到的钱就多。有一个“药品结构”的问题。具体细节这里没必要讲得很细，简单讲就是类似一个函数，应该是医保局通过政策制定的。而这个函数并不鼓励药医院猛开药，医院花医保钱太多的话，反而会被罚，只有在一个合理区间里，医院的利润才会最大化。这也就是为什么按规矩看病其实是能赚钱的基本原因。
但这个答案不能让我满意。因为在我看来，他无非就是做了“应该做的事”，其他医院也能做啊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一塌糊涂的医院呢？
他的解释让我越发觉得“次”了：因为医院原来没有把这种考核和医生的收入挂钩，因此没有激励。拜托，我好歹也是个被告知将拿到“管理学学士”的人，绩效考评和收入不挂钩，那要考评干什么？这个……完全不能理解嘛！
他的答案再次出乎意料：因为执行这个制度会得罪人嘛，大多数人都不愿得罪人的。
Bingo！这就是关键！
事情讲完了，接下来我又想讲以前讲过的道理了。
我不否认中国的医疗卫生制度有很多问题，我以前也做过医疗方面的专题，看过一些国外的制度，深知和外国严谨的流程相比，我们的接近垃圾。
最近看到上海出了个看起来“很美好”的制度：家庭医生。好看吧？再告诉你，这玩意是仿英国式的！给各位看点家庭医生制度的细节设想：
我看了几篇网上对这个制度评论，没什么靠谱的。请大家想一想，一个医院有几个医生？一个区有多少人？有点概念的人都能推算出，把医院所有医生都派出去都不够啊！还“24小时免费家庭医生”，超人还要靠晒太阳补充能量的耶！
所以，很多看起来美好的政策我估计是官员吃饱饭没事干，去英国玩了一圈后，躺在办公室沙发上拍脑袋想出来的，也算医疗制度改革，顺便搞点经费。
以上是批评中国医疗制度，但我还是想再说点好话。实事求是地讲，上海的医保制度其实算是很不错的了。至少今天这个例子证明了，好好执行制度，医院其实是能够活得不错的。
因此，当我们直观发现医院一团糟，流程混乱，医生态度差，或者乱开药，乱让病人去检查这检查那儿，就愤怒地指着中国这狗屁制度，有点过了。实际上，很可能是因为医院的管理者自己能力不足，没管好的缘故。反之，看到医院除了什么医疗事故，立刻怀疑医院在坑害病人，也很可能是错误的。医院替监管部门背黑锅的事情太常见了，因为信息不对称，病人总觉得自己被医院害了，或者报道事件的记者自己不熟悉医疗系统规制，想当然地用煽情的语言把矛头指向院方。
所以，还是那句话：Rerum cognoscere causas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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